*文長 *甜虐 *負面精神狀態描寫有 *文底下有最近的臨時小公告
*無題是暫時的 如果有人有好名字歡迎提出TAT

*

 

他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首爾一個陰雨細綿的秋日。

 

當時,他並沒有撐傘,只是用身上的風衣將自己包的死緊,微駝的背影緩步在人群間浮沉,細瘦的身形好像隨時會被淹沒般,每一次的搖擺都連帶牽動心緒,頂上濕重的水氣壓迫著街上每一個人加快腳步,唯有他仍依著己身的步調,彷彿整個世界皆由他一肩扛下,而那慵懶悠閒的步伐則為他添了一抹清冷,不是令人背脊發寒那種,而是在燥熱的悶氣中,光是在身側感受,便足以舒心的乾淨涼爽,襯著慌張忙碌的周遭更顯別緻。

 

突然,對方猛地佇足引了目光往上瞧,他看見那人眼裡的孤傲深不見底,白皙的臉蛋有如砂糖,在雨中漸漸融出糖絲,化成一股甜息——摸不到,也抓不住。

 

他有個預感,莫名地覺得,若是錯過這一次,或許就真的再也離不開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對,僅只是憑一時的勇氣,就這麼悄悄晃到對方面前,對著他飄移的視線,緩緩開口。

 

「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人,對吧?」

 

*

 

「吶吶,玧其啊,早安!」

「午餐怎麼能吃泡麵呢多不健康,我跟你說哦,那邊轉角有一家超好吃的……」

「哇這裡就是你的工作室嗎好棒噢,我可以坐啊啊啊這裡有隻蟲啊!」

「你今天要在這裡過夜?我怕黑,可不可以一起睡……」

 

一聲聲興奮到刺耳的嗓門不斷衝擊著耳膜,閔玧其皺了一整天的眉,仍不氣餒地思考著該如何無視眼前這個正以穿透自己為樂、吵死人了的笨蛋。

 

「玧其玧其玧其!你再不理我我會哭喔!」

 

好吧算他贏了,我最受不了人哭。

 

閔玧其長嘆一口氣,終於正眼瞧了瞧身後的人影,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對方,半透明的軀體,精瘦的身材,大腿以下本該是雙腳的地方裹繞了一層薄霧,絲毫不受工作室裡橘黃色的燈光影響,隨空氣飄散的氣息裡蘊著銀輝,還有出乎意料一張漂亮的臉,以及可愛的梨渦。

 

純粹得就像天使在離開世間前遺落的白玉,是不該存在於這世界的美。

 

是說看起來挺年輕的?

 

「喂,你幾年生的?」這是閔玧其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一九九四年!」因為對方終於有所回應,他馬上回答,笑出一臉陽光,身邊的白暈飄啊飄的似乎又更燒眼了一些。

 

「是嗎。」閔玧其嘴角微微上揚,但臉上卻看不出笑意。

 

「那我比你大,以後要叫哥。」......反倒散發了一身傲氣。

 

*

 

之後閔玧其才去了解,這個又吵鬧又愚蠢的人叫作鄭號錫,在世時的興趣是跳舞,但是再也沒了雙腳的他現在最愛的是漂浮。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又是為何死的,所以升不了天,似乎是從鬼魂同伴那裡聽說了靈界有名「閔玧其的陰陽體質」,特地前來煩自己的。

 

嗯,對,不是尋求協助,對於想升天的事隻字未提,就只是來煩自己的。

 

「我啊,其實很怕鬼,剛變成這種狀態的時候只有一堆鬼來和我搭話,我嚇死了!」

「很多人類都看不到我,我也都摸不到他們,覺得好寂寞。」

「所以當我聽說了有一個能和我們對話的人類時,我超開心的!玧其哥,我超開心的哦!」

 

「這樣啊,我超不開心的呢。」

 

再度被吵了一整天,閔玧其多麼希望這精力過剩的孩子能趕緊想起對世間的留戀是什麼,趕緊升天別再折磨自己。

 

「我說你,身為一個鬼難道不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一直在人間飄盪很無趣嗎?」

 

鄭號錫眨了眨眼睛,想偷吃閔玧其的洋芋片時手卻只是穿了過去,然後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心裡一邊想著玧其哥居然能不疾不徐講那麼一大長串話,語句還清晰地很完整簡直就是個當rapper的料,一邊飄著飄著貼上閔玧其的鼻尖,依舊是那個笑容,揚起的愛心嘴好似在句子最終補了個心型表情符號。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的——因為有玧其哥在。」

 

*

 

閔玧其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鄭號錫這麼喜歡黏著自己。

 

然而更讓自己驚訝的是,這本令人煩躁的存在竟在時序的推進下成了習慣。

 

所以後來當他發現鄭號錫的身體越來越透明時,心底泛起的漣漪是那樣陌生,一圈一圈擴大著恐懼。

 

*

 

那天,閔玧其約了個位於光州的公司面試,鄭號錫理所當然地跟去了,一路上抓著本打算睡掉整段車程的閔玧其,如往常那般滔滔不絕地開啟話匣子,說著光州有哪裡好玩、哪裡適合觀光;一顆栗色的頭顱不斷探出火車玻璃窗外,滿足地將年末僅有的蕭瑟綠意收盡眼底,直嚷風景依然如記憶中漂亮。

 

是的,記憶中。

 

他說,光州是他的故鄉,是他從小居住的城鎮,也是他開始學舞、夢想啟程的地方。他曾經在市內舞蹈比賽得過獎,很可惜是亞軍,所以他決意要繼續努力,下一次一定要得到冠軍。

 

不過最終他沒能達成,因一場意外殘了雙腳,逼不得已只好放棄這條路。

 

鄭號錫一邊說著,一邊晃晃自己的腿,但膝蓋以下的地方仍是一片淡白光暈,毫無動靜。

接著鄭號錫對著閔玧其微笑,笑意不達眼底,反倒讓車廂裡的空氣凝止了。

 

閔玧其咬著自己的下唇,將一切看在眼裡。

 

他沒有回話,一方面擔心被其他乘客誤會是喜歡自言自語的怪人,一方面也覺得說什麼都不對。有夢想卻沒能實現,號錫的苦他完全能理解,也知道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沒用。

 

若不能觸及到他人的內心,言語又談何有用呢。

 

緩緩抬起了手又放下,閔玧其覺得自己大概是一時同理心氾濫,發蠢了吧。

不然怎麼會想主動向著鄭號錫張開雙手,渴望擁住什麼呢。

 

「玧其哥?」

 

「沒事,你要繼續說嗎?我聽。」

 

鄭號錫頓了頓,把視線移回窗外。

 

「夏天的時候風景會更漂亮喔,我們再一起來看好嗎?」

 

*

 

當初自己是怎麼回答他的呢?閔玧其已經忘了。

他只記得,那個輕飄飄的身影,衝著自己所綻放的,是比什麼風景都還美的笑容。

 

「玧其哥?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這表情才不是沒什麼,告訴我嘛?」

 

回想起來,閔玧其從沒一次招架得住他的撒嬌。

 

「在想,如果當初面試上了,就能帶著你一起住在光州了呢。」

 

酒嗓在耳畔邊響起,鄭號錫刷紅了臉,連帶讓裹住整身的氣息也染上一層粉嫩。

 

「......玧其哥願意帶著我一起、嗎?」

「就算我不帶著,你也會自己跟過來的吧。」

 

閔玧其露出壞笑,這笑惹的鄭號錫在他身上輕捶了幾下以示不滿,雖然手都還是穿過去了,但只是形式上的打鬧也讓他倆感到很真實。

 

就像切實地陪在對方身邊一樣。

 

「我可以把這當成玧其哥默許我繼續纏著你了嗎?」

靠在閔玧其的手臂上,鄭號錫的語氣掩不住滿溢出的期待。

 

「隨便你。」

閔玧其則撇過頭,不想去看鄭號錫刺眼的笑,不過淡粉的頰出賣了他特意裝出的冷漠。

 

啊啊,好幸福啊。

多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大腿,鄭號錫這麼想。

 

*

 

「鄭號錫、鄭號錫......」

 

天微亮,鄭號錫從睡夢中被喚醒,撞進耳裡的是那熟悉醉人、失了點以往沉穩的溫柔嗓音。

 

「怎麼了,玧其哥?」

揉著自己的眼,他看清了眼前人焦慮的神情,和那一抹額上的薄汗,有些詫異。

 

聞言,只見閔玧其眼底一沉,嚥下一口不安,隨即又恢復平日淡然的語氣。

 

「沒什麼......呃、你剛剛身體透明地幾乎消失了,你有自覺嗎?」

可是這次實在太衝擊,他的淡然沒撐太久。

 

「我、沒有......」

——是嗎,這天比預期中來的還快。

 

「執著的靈魂在沒完成自己的心願前是不會離開世間的,當然忘了自己心願的更不可能會知道自己實現了......」閔玧其托著下巴思考,望進對方那一塵不染的黑瞳,他很想否定自己推論出的答案。

 

不料鄭號錫搶先一步說出他心中所想。

 

「嗯,對不起啊,玧其哥,其實我知道自己最後的願望是什麼——也知道它正一點一滴地實現著。」

 

看著閔玧其呀然緊閉的雙唇,鄭號錫同樣感到難受。

站起身,他發現自己靈體不全的程度已經到,腰部以下都飄散盡了。

 

「神在召喚我了呢。」

 

鄭號錫苦笑,而閔玧其咬牙。

 

「還剩多少時間?」

「诶?我、我也不知道......」

「那走,我們去光州。」

 

閔玧其隨手從衣櫃裡抽了件外套披上,從包包裡翻找出錢包和鑰匙就跨出大步往門外走,轉過頭見號錫還愣愣地待在原地眼神瞬間變得犀利。

 

「我說去光州,我們兩個,現在、立刻。」

 

*

 

急急忙忙地搭上火車,由於還是清晨,不僅空氣清爽,車廂裡的空間也比平常清淨許多。

他倆正巧坐上無人的車廂,就那樣並肩坐著,像上次一樣,只是少了鄭號錫的興奮嘮叨。

 

「我還以為你對世間的留戀會是再跳一次舞之類的呢。」

閔玧其率先打破沉默,雖然這麼想很殘忍,但他曾以為若真是如此,沒有雙腳的鄭號錫就不可能升得了天,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在死之前我一直都是那麼想的。」

鄭號錫轉轉手腕,作了個好像握住了什麼的手勢,往自己消失的雙腳劃去。

 

上次只說到因為一場意外而沒能實現夢想,然後呢?

閔玧其總覺得他還有些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沒告訴自己。

 

「能和我說說嗎?你全部的故事。」

 

鄭號錫歛下眼,輕輕點頭,用一個不太確定的眼神往閔玧其決然的臉看去。

 

「……是憂鬱症。」鄭號錫深吸一口氣。

 

「被醫生宣告以後都只能坐在輪椅上之後,我患了憂鬱症,即使肢體上的手術早就結束,我還是得在醫院裡定時服藥控制病情。」

 

鄭號錫回憶,他始終無法忘懷那改變了一切的剎那。

一台煞車失靈的轎車撞上在斑馬線上的自己,這一撞,讓他失去了能行動的雙腳。

 

而這一失去,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以往是個多麼樂觀開朗、笑口常開的人。

如今卻因失去生命唯有的熱情而哭花淚眼,失落地坐在病床上,像個沒有意識的魁儡,除了經常想起那台車和醫生開口的瞬間會驚慌失控之外,他什麼也不會。

 

『鄭號錫先生,雖然遺憾,但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

 

永遠無法從腦中抹滅的話音再度落下心底,鄭號錫禁不住嘴角抽動了下。

 

遺憾?

難道我的人生就只剩下遺憾兩個字能定義?

 

即使任誰都知道這不是醫生的錯,可是他還是無法釋懷。

 

或許、或許,他們再努力一點,自己的腳就有救了,就算虛弱到不能久站,但能偶爾跳上一分鐘兩分鐘的舞也足夠了。

明明我的希望已經如此渺小,卻連這也無法達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得承受這樣的罪。

 

捂住胸口,無聲地嘶吼。

這太痛,真的太痛了,痛到他幾乎以為自己死了。

 

看著鏡中憔悴蒼白的自己,那沒有一丁點光芒的眼眸,鄭號錫自嘲地笑了笑。

 

病房裡的床頭櫃上有家人送來的水果切片,和他們忘了帶走的小刀。

 

拿起刀,輕輕地、輕輕地往腳邊伸去,刀鋒一轉。

冷冷地看著血珠從小腿表面滲出,鄭號錫覺得痛,但還不夠。

 

要比心中的痛更加劇烈、更加刻骨,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實活著的。

 

不過第一次做出這樣的行為,隔天就被護士小姐發現,本來手術完後再觀察幾天沒有異狀就能出院,沒想到病患卻做出精神異常之舉,院方很快沒收了所有能傷害自己的東西,換了病房,換了新的醫生,是精神科。

 

收到診斷報告的那天,他的母親哭了,不是在他面前,而是在病房外,對著醫生們哽咽的質問,然後平復好情緒,將自己臉上的淚痕洗淨,再打開門對自己的兒子燦笑。

 

醫院隔音不是太好,鄭號錫全聽得到。

他聽見了她的無可置信與崩潰,聽見了她掩著面容模糊的啜泣,聽見了她練習著如何精神百倍地向自己打招呼,聽見了她在門外躊躇地來回踱步。

然而在她進了病房後,只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談笑,又切了水果,當然這次有記得把刀子收好。

 

離去前,她告訴他,她愛他,希望他也能愛自己,並且懂得去愛人。

 

因為母親的輔導,鄭號錫很快病情好轉,准許出院,每個星期定期回診追蹤情況即可。

什麼都很順利,藥袋也很久不需要使用了,直到母親因工作壓力生了場病。

 

其實不是會危及到生命、多嚴重的病,但這已足以讓鄭號錫大慌,頓時充斥滿懷的愁緒溢出,憂鬱症復發,所有負面的想法竄進腦海,他感受到自己的理智被狠狠拉扯,自己的心智被重重肆虐,他忍不住,他平靜不下來,他晚上睡不著覺。

 

所以垃圾桶裡多了一帖又一帖的藥殼,以及那些被撕碎的鋁箔紙。

 

服藥過量。

鄭號錫的死因。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能學會愛自己,以及愛人。

 

而這就是他現在的願望,至少、至少在結束一切之前,他想學會這個。

 

「我想,和某個人陷入愛情,為他付出,讓他也愛上我,這樣我才能跟著愛上自己,然後再用更多的愛去愛他。」

 

鄭號錫側過頭,對上閔玧其瞪大的瞳孔,還是那個笑。

 

「而這個我一直在尋找的人,就是你,玧其哥。」

 

閔玧其愣著,眼眶有些酸紅。

好看的眉緊皺,嘴角無法停止顫抖。

 

應該回點什麼,他知道他應該回點什麼,可就是說不出話,只覺得胸口微微發疼,情緒太多,他分辨不了什麼才是最適合在這種時候說的。

 

看著說不出話的閔玧其,鄭號錫垂下眉,他感覺自己挺糟糕的。

 

「對不起,離開得這麼突然,也從來沒說過這些,利用了玧其哥的感情讓自己如願,對不起。」

 

閔玧其搖頭,想說些什麼否定鄭號錫的想法,卻仍一字一句都拼湊不出,緊握的拳頭讓指甲掐進掌心,微張的唇下有鮮紅的齒痕。

 

見號錫自責的表情,和自己越發漲疼的胸口,閔玧其總算理出些頭緒——他疼,是因為心疼鄭號錫,同時也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號錫獨自一個人面對一切時,自己竟只是什麼都不懂,傻傻地盼望著延續這與他相守的日子。

 

真是無能啊,閔玧其。

沒有發現鄭號錫背負著的苦澀,沒有試圖分擔他肩上的重量,就連平常態度也那麼冷淡,怎麼就沒對他再更好一點呢。

 

既然如此,此時此刻,他還能為鄭號錫做什麼?

 

唰——車門輕啟,光州到了。

 

「走。」閔玧其起身。

「呃……我是說,我們走吧。」

 

努力想讓話語聽起來更溫柔的閔玧其顯得有些彆扭地作勢要牽鄭號錫的手。

雖然還是碰不到,但他似乎感覺到一股溫暖回握自己。

 

「玧、玧其哥?」

匆匆被拉下踏階,鄭號錫還沒從自我厭惡裡出來,不理解閔玧其為什麼要用這麼寵溺的眼神看著自己。

 

閔玧其薄唇懶懶地開合,順勢將手邊的人兒拉近自己面前。

說來也奇怪,的確碰不到的,為什麼鄭號錫會隨自己的動作被牽引著呢?

 

「雖然還沒到夏天……不過,想看什麼風景,由你帶路?」

 

聽見這話,鄭號錫突然想起幾個月前隨口立下的約定。

 

「是因為當時的話,才帶我來的嗎?」

 

「還是你有別的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其實只要是和你一起,去哪都沒關係。

 

將腦海浮出的句子壓回心底,他自覺要是說出口,好像會變得太貪心,太奢侈。

 

默默品嚐這微甜的暖意,鄭號錫呆呆地搖頭,握緊閔玧其的手,在晨間的光州散起步。

 

他們經過了兒時熟悉的公園,經過了以前和朋友們四處闖蕩的電玩機台店,經過了那個因為沒有女朋友而自己一個人來的電影院,還有巷弄裡的小吃,鄰居家開的書局,最喜歡的練舞教室,以及診治過自己的醫院。

 

當然也有經過鄭號錫的家,不過兩人只敢遠遠觀望,沒有勇氣細瞧。屋裡的女人看來過得不錯。鄭號錫稍微有些放心了。

 

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小山丘上的瞭望台,正巧可以俯瞰光州全景,逐漸升起的暖陽將視野抹上柔暈,眼前的人影又模糊了幾分,閔玧其揉眼,暗自祈禱這是柔和的光線所帶來的錯覺。

 

鄭號錫牽著閔玧其來到最佳觀景點,還沒想鬆手,卻見手臂飄渺的細絲漸漸乘風散去。

 

相握的手還是被迫著放開了。

 

閔玧其垂下手,望向遠方成群的山巒,想要看清鄭號錫掛心、他口中所謂美麗的風景,眼睛睜地都有點發酸了,可仍然沒能好好對焦。

 

「……這就是你最想看的景色嗎?」

閔玧其問,將目光放回身旁人精緻的臉蛋上。

 

「是最想帶玧其哥一起來看的景色。」

鄭號錫淺笑。

 

這兒是他在世時除了練舞室以外最喜歡來的地方,能夠一眺到盡頭那端平穩的地平線總能讓他翻騰的內心重獲沉靜,只可惜母親生病那時憂慮過於急切,沒有心思來這裡晃蕩,不然結局也許會有所不同,也說不定。

 

嘛,現在說這些非但不重要,也晚了。

鄭號錫此刻只想好好把握剩下的時間,把握住這窮極一生才尋獲的珍貴愛戀。

 

「吶,很美吧?」

鄭號錫轉過頭看閔玧其,那白皙的雙頰被晨光映得發亮,然而雙眸染著的是一抹黯然的清幽,和眼下越發明顯的紅。

 

閔玧其無視鼻頭隱隱擴散的澀然,點點頭。

 

是啊,很美。

你的笑容真的很美。

 

「鄭號錫,」閔玧其開口呼喚,是正好能讓對方聽見的音量。「你的故事我聽過了,那我的故事,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嗯。」

鄭號錫愣愣地發出單音回應,閔玧其滿意地勾起笑。

 

「我以前總是在想,為什麼上天要賦予我看得見陰陽的能力。」

 

閔玧其說,他是大邱出生,會來首爾是為了夢想。

他因為想成為一個作曲家,和家人吵架了,高中才剛畢業,沒有得到支持的他就這樣一個人來首爾求生,遇到同樣喜歡音樂的夥伴,幾個人合租了間工作室,共同創作的那段時光曾經很快樂,即使要兼差好幾份工才能維持生活、即使其中沒有人成功找到相關工作,他們還是能夠繼續努力,大概是因為和朋友們相互鼓勵著,那份對音樂純粹的熱愛才沒有減少。

 

不過一切在第一個人放棄之後開始變了調。

 

沒有希望啊,沒有希望。

又餓了一整個下午,已經一個禮拜沒能好好吃東西,他們癱在工作室的椅背上。

 

日子有多苦誰都能忍著不說,卻誰也沒能忍住逕自奪眶而出的淚。

 

那人在大哭了一場之後,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和朋友們道別,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後退出。

 

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剩下的人也沒撐多久,明明揣著夢想但遲遲無法實現,看不見終點,看不見未來,再有熱情,這世間也看不見這群人的努力。

 

「那,玧其,我先回去了。」

一人提著兩三個大包,站在門側不斷回頭瞄還埋首在樂音裡的閔玧其。

 

「......嗯。」

關門聲在閔玧其答後應聲響起。

 

工作室不大,但本來塞著四、五個人的地方一時間沒了其他人影,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如同這越顯空曠的小房間,硬生生被現實挖空。

 

只剩他了。

最後只剩閔玧其自己了。

 

嗯......要回大邱嗎?

閔玧其走在細雨綿綿的人行道上,任雨水打濕外套,將手插在口袋裡盤算著僅有的零錢,心想下個月到來前得找個時間向房東解約,順便把打工也辭一辭。

 

乾脆回去種田好了,沒有心思談戀愛,一輩子沒結婚也算了,人生就這樣定下吧。

結果只不過是等個紅綠燈,就遇上怪人打亂了計劃。

 

說是怪人也不對,畢竟他已經死了,怪魂?

 

怪魂的名字叫鄭號錫,有一雙透澈的眼和迷人的愛心嘴,很吵,但聲音很好聽。他說他喜歡跳舞,閔玧其偶爾會因沒能見到過他一定很曼妙的舞姿而感到可惜,不過說真的,遇上的時機真不湊巧。

 

無論在人界還是靈界皆以冷漠個性出名的閔玧其並不想帶著鬼魂回家,如果他想升天,不難的願望能幫就幫,如果不是那就趕緊打發,這種無故想留在自己身邊的,通常都是怨念太深重的可怕東西,從小便飽受惡靈騷擾的閔玧其很有經驗。

 

儘管鄭號錫看來多無害,就算跟著回去了應該也不會危害到家人朋友,他還是決定把回大邱的時間延到鄭號錫離開為止。

 

『玧其哥!這是你作的嗎?超級好聽的耶!』

 

驚奇、歡心、崇拜、喜愛。

看鄭號錫聽著自己作的歌曲所展露出的美好笑容,以及臉上不斷變幻的情緒反應,閔玧其重新戴上耳機。

 

就再拚一陣子吧,不管是為這唯一的聽眾,還是自己。

 

後來他們一起去了各地面試,光州那次沒中,倒被首爾某經紀公司看上,現在不只有穩定收入,身邊多了陪伴,夢想也確實實現了。

 

這轉折真具戲劇性啊,倘若沒有遇見鄭號錫,他早就回去學怎麼播種驅蟲,也沒法體會到感情的甜美了。

 

他以前總是在想,為什麼上天要賦予他看得見陰陽的能力——

 

「也許是為了與你相遇吧。」

 

一個人,用一生的時間追尋另一個人。

而另一個人,則用一生的時間等待那個人。

 

閔玧其笑笑地抬手試圖擦拭鄭號錫臉上的淚痕,就像一般的戀人一樣。

 

「嗚、玧其哥……我、我一定還會再來找你的……」

「來世嗎?」

「可、可能會等很久,你願意……唔。」

 

微微踮起腳尖,輕柔地、輕柔地擁住近乎透明的淚人兒,揚首將自己的唇覆上他的,把心底所有愛意拌著若有似無的溫熱觸感注進軟綿的吻裡。

 

一陣清風吹過,閔玧其收緊環抱的手,深怕懷中的鄭號錫會就這麼隨風飄逝,消失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貪婪汲取著對方暖和的鼻息,直至風停,他才緩緩抽離重心。

 

「我會等的。」

閔玧其的雙頰透著粉暈,不過不及鄭號錫滿臉的通紅。

 

「不用感到抱歉,是我自己要等的,所以你可要快點來找我,別讓我不耐煩了。」

 

鄭號錫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哽咽。

 

「好……」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般補了句:「謝謝你,玧其哥,幫助我完成死前最後的心願……」讓我能安心升天。後一句話他沒說出口。

 

要是可以,他其實想永遠留在閔玧其身邊。

可惜不行,憑著終究是不屬於這世界的靈體,遲早魂飛魄散的。

 

「我也要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閔玧其瞇起眼睛,他覺得自己快看不清鄭號錫了。

 

「嘿嘿。」鄭號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往天空的盡頭望去,再低頭看看自己,圍繞在身邊的白暈開始發亮,化成一粒粒細小的光點,飄向天際。

 

「哎呀,好像真的該走了。」

 

「去吧。」閔玧其撫上他的髮絲。「記得早點回來,我等著的。」

 

「嗯。」彎著眼,鄭號錫笑出太陽般閃耀,閔玧其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笑容。

 

「玧其哥,我愛你。」

 

「......我也愛你。」

 

逐漸融成光點的人影在指尖碰觸到的地方留下一抹灼熱,閔玧其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才發現溫度早已不復在。

 

盯著明媚的藍天,腦中浮起他的臉,直到感受到水珠從臉龐滑落,閔玧其才意識到一切仍舊那麼真實,揚著微笑離開。

 

——自當年與「鄭號錫」告別,那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彼此。

 

*

 

寫手精分試煉七題_寫一篇甜文以「那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彼此」作結。

 

咦不夠甜嗎?那麼來點番外吧。

 

*

 

多年之後再度來到這個瞭望台,回想起來,閔玧其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那段和鄭號錫相處的時光是如此虛幻卻又深植在記憶裡某個小角落,每次想到他,閔玧其便會不時望向天空,那個鄭號錫飄散而往的地方。

 

如果是晴天,總會想他應該正快樂著吧。

如果是雨天,就會擔心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傷心的事?

 

不過只要是他,已經知道怎麼去愛人愛自己的他,不管發生什麼,肯定都能露出爽朗的笑容面對一切,閔玧其相信。

 

「玧其哥!在想什麼嗎?」

 

一顆小腦袋湊了上來,閔玧其笑得寵溺,將懷中的小孩半開玩笑地推開,任他蹭在自己臂彎裡。

 

「沒什麼。」

 

面朝自己撒嬌著的人是個尚還年輕的男孩,閔玧其在首爾一個陰雨細綿的秋日遇到的,那時他明明是和父母走散了,一看見自己之後卻嚷著閔玧其就是他要找的人,雖然後來男孩的父母找到他趕緊道歉將他接走,但剛搬到自己工作室附近的男孩之後便經常有意無意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裡,用著鄰家小孩需要照顧的名義纏上閔玧其。

 

好比說此刻,還跟著他一起來光州度假了。

 

「這表情才不是沒什麼,告訴我嘛?」

 

看見男孩臉上綻放著那熟悉的愛心嘴笑容,閔玧其又一次軟下心腸裝不了高冷。

 

「在想,某個笑容很像你的人,是不是已經找到我了。」

「玧其哥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嗎?」

「嗯,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現在幸不幸福。」

 

閔玧其回憶,他的一切都令人懷念,無論是那精力充沛的嗓門、世界上最美的笑容,還是牽手擁抱接吻起來最柔暖的溫度。

 

啾。

 

男孩突然親上閔玧其側臉,笑得一臉淘氣。

 

「我覺得他已經找到了,現在過得很幸福!」

 

 

 

好的這裡是九窩,先讓我吶喊一下號錫的個性真的超難抓!!

 

關於番外前說那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彼此,是指「已經死亡的鄭號錫」再也見不到閔玧其,不過他們還有下一世的緣份,這樣想應該就比較不會難過了吧。

 

這篇文從五月初就有構思,用了許許多多個通車時間與半夜剛搞定社團事務一肚子哀怨轉而用寫文發洩情緒的時光,到現在才寫完,因為劇情大暴走所以變得有夠長(是自己寫過有史以來最長的單篇八千多字啊天吶),寫到後面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而且應該看的出來前後故事節奏很不一,不過我現在不是很想修正(咳)阿還有,之後他們的年齡差了大概二十歲,有點太多了嗎?拜託大家勉強接受一下吧。

 

文中關於憂鬱症的敘述是國中高中聽身邊的人分享自己經驗寫的,不知道揣摩得如何,我自己是覺得已經很難過了QQ

 

囚牢長篇坑因為很緩更所以打算之後比較多庫存了再發,不然目前設定都還不清不楚的會太吊胃口哈哈。

 

然後最近期末學校特別忙,至少會閉關到暑假,老實說我發完文此時此刻就要滾回去畫作業了...... 暑假開始馬上就是暑期輔導,要還的文有點多,我可能就都慢慢寫,看來得忙一陣子了,如果不常出沒請大家別擔心。

是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把所有腦都燒在寫手精分了,所有比較有深度?的文都是從這出來的哈哈,這麼長謝謝願意看到最後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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