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他,那讀不出情緒的雙眼,輕輕笑了。

 

「——分手吧。」他說。

 

他看著對方緩緩抬起手,卻沒多作挽留。

 

「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我們。」

 

即使伸直了手也碰不到啊,那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們是大學時相識的。

 

一個是大四學長,一個是大一小新鮮,在那長長的、長長的櫻花步道上。

 

一大早來交作業,熬了幾夜才擠出的小論文被教授瞥了兩眼,劃上一個大大的紅叉,並未多作說明,表情依舊輕蔑,連仔細看都沒有,僅一個小舉動,便否定了他長久的努力。

 

金碩珍捏緊手中的紙,還沒睡飽的雙目盛著過剩的疲憊,入眼的畫面朦朧混濁,一個個行人都化作灰褐相間的殘影,在視野中忽快忽慢地穿梭,失了知覺的耳杜絕了外界所有雜音,任自己沉在一片寂靜,睏意襲來,四肢也再使不上一絲力氣,只有思緒清晰得令人無奈。

 

他坐在步道終端,校舍前的階梯上,望著前方發呆,儘管什麼都看見了,卻沒有一刻真正映進眼底,漸漸無力的手,放開了已然被揉皺的執著,想就這麼讓風帶走。

 

「不好意思,學長?」

 

而本應聽不見任何聲音的自我結界,竟輕易被那既低沉又帶點稚氣的聲線毫無防備地入侵。

 

由著眼前飄落的粉色花瓣牽引目光,金碩珍不知道是因為他與眾不同的金髮,還是那似能包容一切的燦爛笑靨,或只是本能地想看清對方的臉,視線突然明朗了起來。

 

「這是你掉的嗎?」

 

被塞回懷裡的是那張恨不得就此消失於生命中的白紙,現在回想起來,連初遇都是這般狼狽不堪的樣子呢。

 

 

 

 

和金碩珍搭話的人叫金泰亨,一個可愛的後輩,自那次相遇過後便霸道地闖進自己的人生,舉手投足間揚著傻氣,說出口的話更是。雖然一臉茫然,但金碩珍無從拒絕起,只得隨著對方的步調,不知不覺讓他在心底佔了個位子。

 

而金泰亨,人如其名是那般閃耀的存在,從小做任何事都順利得不可思議,例如求學,例如打工,例如交際,例如唱歌學舞。

 

「珍哥,和我交往吧?」

 

金碩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淪陷的,只是看著那純真深邃的黑瞳,比起應許與否,腦中搶先浮上的是一個不爭氣的感嘆。

 

順利的事情再加上一個自己,例如感情。

 

 

 

 

金碩珍畢業之後,兩人在城外郊區合租了間不起眼的小套房,離學校不遠,金泰亨繼續去大學上課,金碩珍努力找工作想辦法養活自己,可以的話,也包含賴在自己身上的金泰亨。

 

然而殘酷的事實總不盡人意,職缺是找到了,薪資低也先將就著,老闆的壓榨、上司的怒氣、同儕的欺負,金碩珍都撐過來了,但是在不斷的忍耐與努力過後,好不容易盼到的一個升遷機會,被職場上曾以為是最好的朋友搶了。

 

奪取的方式並不隱諱,什麼義氣什麼情誼就像從不存在過,大肆造謠抹黑,憑著一嘴令人作嘔的舌燦蓮花,倒是把所有功勞都歸給了自己,根據他的言詞,金碩珍根本一無是處,險些不能待下去,最後是捨棄了尊嚴向著主管百般解釋、苦苦哀求,才保住了工作。

 

那天回家前,他繞路去了趟酒館,灌滿一身醺醉,三更半夜了才回到那溫暖的小套房。

 

金碩珍有多辛苦,即使沒說,金泰亨也知道。

 

可偏偏那天被喜悅沖昏頭,沒發現碩珍的異常,在闔上眼抽離意識的前一秒終於等到最愛的碩珍哥回來,金泰亨拎著一封信,蹦蹦跳跳的來到對方面前,張口就是分享好消息。

 

「之前寄了練習片段影片的經紀公司給回覆了,說我下個月初就能進去當練習生!」

 

是啊,金泰亨做任何事都是順利的,夢想也快能實現了。

 

明明是打心底想為對方感到高興的,金碩珍卻感覺有什麼堵住了喉嚨,烈酒在胃裡翻騰,化作滔天巨浪,吞噬理智,一波推著一波苦澀湧上。

 

他愣著,沉默良久,眨眨酸紅的眼,硬是扯了個難看的笑容,發出的細聲顫抖。

 

「是嗎,恭喜你。」

 

 

 

 

那大概是個開始,拉長兩人距離的開始。

 

金泰亨如預期般一路順遂,沒兩年就成功出道,火速竄紅整個藝能界,媒體狗仔當然沒少,公司不得已下了規定,他改住進了經紀人安排的宿舍,在滿檔行程驅使下,能和金碩珍見面的次數自然少之又少,電話也不見得能每天打上一通。

 

至於金碩珍的情況也不差,務實能忍的個性不久便得到經理賞識,薪水是漲了,不過也不是多風光的數字。

 

而當又是一個深夜,踏進家門沒有習慣的歡迎,也沒有那令人著迷的笑容,必須打開電視,隔著螢幕才能知悉掛心之人的資訊,看著泰亨在自己視線不及的地方成長,神情越來越成熟、越來越陌生,自己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他只能暗自歛下美目,不曉得第幾次品嘗鹹澀的淚。

 

 

 

 

他們是敗給現實給的距離嗎?

 

不,遠的是心理上的距離。金碩珍明白,他知道金泰亨也清楚。

 

 

 

 

然後這一天,金泰亨在結束節目錄製後回來了。

 

說回來了也挺奇怪,雖然牙刷、毛巾、杯子,和那太過寬大的雙人床都是他的,房裡卻早已沒了他生活過的痕跡。

 

他們坐在沙發上,想像以往那樣談天說笑,可沒能做到,平常老愛碎碎念的碩珍今天話出奇得少,老愛把喜歡掛在嘴邊的泰亨也沒多說什麼。

 

明明互是最熟悉的人,那搔髮的小動作,那微彎的小眼神,那暖熱的鼻息,那笑起來最美好的模樣,有關泰亨的全部都深深烙印在心底,金碩珍不只不會漏掉他任何舉止,甚至都能預測,明明是如此透徹心扉,但兩人間漫著的尷尬依然凝滯了一切。

 

泰亨漸弱的聲音最後還是停下了。

 

抿抿唇,停下不必要的言語,為那空白添幾分清淨,或許他們只是缺少這撇除所有干擾,只好好看著對方的瞬間。

 

對視著,不去在意時間流逝,金碩珍一遍一遍地將對方的容顏狠狠刻進心裡,望著他純真深邃、此刻還揉了幾分未知情緒的黑瞳,輕輕笑了。

 

「——分手吧。」他說。

 

泰亨緩緩抬起手,握緊了拳頭,沒有多作挽留,也沒再往前更多。

 

「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我們。」

 

一道溫熱從眼角滑下,金碩珍還在笑著。

 

金泰亨不知道金碩珍的笑是想掩飾什麼,也沒心思去了解,只是當看見那晶瑩的水珠落下,還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壓下想上前幫他擦淚的衝動。

 

畢竟,即使伸直了手也碰不到啊,那兩人之間的距離。

 

必須結束了嗎?必須結束了吧。打從最開始就是自己擅自黏上對方的,後來卻因夢想棄他而去,金泰亨不敢想像,在自己品嘗成功的甜美時,金碩珍是怎麼度過那些少了自己的夜晚。

 

他們的愛已經摻了太多雜質,被稀釋著不再純粹,不是只要心意相通,就能待在對方身邊。

 

起身離開吧?

 

他想放下手,卻倏地被抓住,如同兩人的初識,一方輕易地打破另一方的結界,直接無視那橫直於雙方中間的線,毫無防備。

 

只不過這次任性的人是金碩珍。

 

傾身環抱、將唇貼上,力度不緊,無論擁抱和親吻,都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已足以震住泰亨的行動,讓他也回應自己。

 

不管不顧地沉浸在纏綿裡,讓溫暖從手心擴散至全身,一點一滴地融化心緒,再凝結成一道暖流,沖刷汙穢的心,洗淨佈滿淚痕的臉,重回純然,如那年春天遇見彼此之前的純然。

 

就用這懷念的溫度終結一切吧。

 

——那是最後一次,他們擁抱接吻。

 

 

 

寫手精分試煉七題_寫一篇虐文以「他們擁抱接吻」作結

 

這是截至目前自己最滿意最喜歡的作品(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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